感念乳娘來尋親 古稀老人憶母恩
有一種真愛,與血緣無關,卻感天動地;有一種深情,僅數(shù)載相處,卻醇厚綿長;有一種大義,叫奮不顧身舍生忘死。它們的共同主角是膠東乳娘。
70多年前,為撫養(yǎng)無法隨軍的烈士遺孤和八路軍子女,膠東行署創(chuàng)辦了膠東育兒所。此后10年間,300多名乳娘含辛茹苦撫養(yǎng)了革命后代1000多人,敵人殘酷“掃蕩”,孩子無一損失,可怕瘟疫流行,孩子無一夭折。在戰(zhàn)火紛飛的年代,乳娘們用自己的乳汁喂養(yǎng)著一個個嗷嗷待哺的幼兒,也表達和延續(xù)著膠東老區(qū)革命人民對前方將士的敬仰和大愛。
70年來,不斷有當年在育兒所長大的孩子回來尋親,了卻當面感謝乳娘及其家人養(yǎng)育之恩的夙愿。而如今,他們都已是古稀老人,心中對乳山對乳娘的那份思念和牽掛卻從未改變。不久前,6名當年的孩子相約齊聚乳山,尋找母親,也尋找70年歲月煙塵中漸行漸遠的那份母愛。
聊城老人乳山情
“這些年,無論住在哪里,乳山都是我心中永遠的家,都讓我日思夜想。”73歲的聊城老人司曉星感慨地說道。
司曉星的父親是司紹基,曾任山東人民抗日救國軍第三軍六十一團團長,后來參加了中共膠東特委領導的威海起義和雷神廟戰(zhàn)斗,并先后參加抗日戰(zhàn)爭和解放戰(zhàn)爭。出生于1943年的司曉星1歲左右就被送到了崖子鎮(zhèn)東鳳凰崖村村民楊興田(音)家寄養(yǎng),后來進入膠東育兒所學習和生活,直到1954年被父親幾經(jīng)周折在文登烈士學校找到。
因為出生在戰(zhàn)爭年代,司曉星至今不知道自己確切的生日,只聽父母講大概是樹上結杏子時候,后來就干脆把她的生日改為10月1日國慶節(jié)這天。在乳山生活和學習的日子是司曉星最幸福快樂的一段記憶,通過父母的講述,司曉星知道“父親”楊興田(音)近40歲年紀,家里收拾得很干凈,也沒有別的孩子,每天都有人寸步不離地跟著照顧司曉星。司曉星比親生弟弟僅大1歲,從小沒有吃過多少奶,因此身體虛弱,還患上了敗血癥,至今在額頭和下巴處還有幾個傷疤。
后來去了育兒所,司曉星才知道自己和身邊的小朋友們一樣,親生父母都參加革命去了前線打仗,于是她晚上抱著母親留下的一只紅邊白手絹睡覺,白天看到街上長得漂亮的女子和帥氣的男子,就在想會不會是自己的爸爸媽媽。在育兒所,孩子們最近的親人就是乳娘和阿姨們,有村里的乳娘去育兒所看望曾照顧過的孩子,其他孩子也都像過節(jié)一樣高興,甚至可以吃到平日很少見的蘋果和雞蛋。這些稀罕吃食育兒所一般是沒有的,前方打了勝仗,偶爾會送些戰(zhàn)利品到育兒所,除了蘋果、雞蛋,還會有面包和罐頭等,六一兒童節(jié)發(fā)獎品,還會有文具、玩具等。司曉星記得楊興田(音)也曾去育兒所看望過她,帶了不少東西,臨別時楊興田(音)還哭了一場。
1952年到1954年,司紹基多次來乳山尋找司曉星,并經(jīng)各級組織幫忙聯(lián)系,最后在文登找到了女兒。也就在那時,司曉星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弟弟叫司曉光,和自己一樣也在育兒所長大。見到司曉星,司紹基高興地一個巴掌拍到司曉星后背上,卻給她留下了近二十年的心理陰影。在司曉星的印象中,無論在楊興田(音)家中,還是在育兒所,無論她多調皮搗蛋,都從來沒人對她說過一句重話,更不要說大聲呵斥。這個剛相認的父親第一次見面就打了她,讓她心里很不舒服,后來司曉星自己做了母親,才明白了當年父親那一巴掌,是一名軍人對子女表達喜愛之情的獨特方式。
雖然回到了父母身邊,司曉星仍對乳山對膠東育兒所念念不忘。每逢聽到看到乳山的消息,她都激動不已,一直喜歡吃的海鮮,帶給她的也是乳山特有的味道。帶著對乳山深深的眷戀,司曉星曾跟著房地產公司的看房車來到乳山,希望可以購置一套房子定居下來養(yǎng)老,無奈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戶型,才將終老乳山的夢想暫時擱置。2000年,58歲的司曉星還沿著父輩參加革命戰(zhàn)斗的足跡,牟平、乳山、文登一路尋來,以期訪察到當年育兒所的乳娘和小朋友們,但由于線索很少基本無果。2009年,身體一直不好的司曉星一度病危,她鄭重叮囑家人們將她的骨灰沿著乳山的海岸線撒一圈,生前不能回乳山定居,身后也要魂歸故土。
在司曉星家門口,總放著一個收拾好的小箱子,里面裝著當年的老照片、老資料,她說只要條件允許,就隨時出發(fā)去尋找自己的根。于是這個金秋,她在女兒陪同下,開啟了乳山尋根之旅。“從小到大,不知道聽她念叨過乳山多少次,膠東育兒所的許多故事我們也都耳熟能詳,來乳山,是尋根,更是圓夢,圓一個做了70多年的夢。”司曉星的女兒田宇說。
思念飄過70年
近70年來,和司曉星一樣對乳山念念不忘的還有不少其他育兒所長大的孩子。70年來,思念像一根柔韌的紅線,將他們和乳山這個名字緊緊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
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高級工程師徐永斌就是其中之一。1943年,因為父母上了戰(zhàn)場,徐永斌被留在了崖子鎮(zhèn)西澇口村,是乳娘的奶水把他養(yǎng)大,直到1949年解放跟隨父母回到北京。在今年的抗戰(zhàn)勝利日閱兵式上,就有徐永斌參與研發(fā)的尖端武器在天安門接受全國人民檢閱中。徐永斌說,沒有乳娘,他沒有機會為國家的國防事業(yè)奮斗。
青島市的宋玉芳今年70歲。1945年,她剛出生才3個月,就被父母送到了我黨在解放區(qū)成立的膠東育兒所由乳母照料,從此在育兒所度過了長達8年的童年時光。兩年后,宋玉芳出生剛2個月的妹妹宋玉芝也被送到了那里。“我們的父母上前線打仗,后方的百姓養(yǎng)育我們姐妹倆長大,軍愛民、民擁軍,我們早已是血脈相連的親人。”每念及此,宋玉芳都是淚光盈盈。
安徽蚌埠的段桂芳和姐姐也是在育兒所長大,段桂芳當年還和宋玉芳在一個班級。段桂芳比宋玉芳離開育兒所稍晚,臨別曾和阿姨合影留念,并把照片珍藏至今。段桂芳的姐姐已于前幾年不幸去世,段桂芳自己身體也不好,上山下鄉(xiāng)時曾染上血吸蟲病,久治不愈。段桂芳告訴記者,當時離開育兒所時,心里是非常難過的,感覺朝夕相處多年的阿姨不要自己了。雖然和姐姐一起回到了親生父母身邊,但姐妹倆對乳娘和阿姨的思念從未停止過。
煙臺的李麗惠隨身攜帶著一本泛黃的尋親日記,記錄了她50年來尋找乳娘的經(jīng)歷。李麗惠也是很小就被送進了育兒所,育兒所解散后,由于沒有找到李麗惠的父母,她被煙臺的一對夫妻收養(yǎng)。至今,李麗惠的父母仍音訊全無,但她表示,自己現(xiàn)在別的不想,就想當年育兒所的這些小朋友什么時候能夠聚在一塊兒,一起回乳山看看。在她心里,父母就在乳山的山山水水間,就是哺育自己長大的乳山這片熱土。
遠在秦淮河畔的梁恒力收拾行囊自駕千里,趕到乳山與大家團聚。今年72歲的梁恒力,父親當年是膠東區(qū)黨委組織部長,她家四姐妹都是在馮家鎮(zhèn)高家臺村乳娘的懷抱里長大的。她說:“我的親生母親來看望我的時候,乳娘跟我說叫媽媽,我心里想你就是我的媽媽,這個(親媽)是外面媽媽,這個(乳娘)才是家里媽媽。”近70年來,雖然跟隨父母輾轉南京上海等地,但“家里的媽媽”一直埋在心底。前不久,梁恒力通過電視尋親找到了乳娘的孩子,“我沒有哥哥,只有姐姐,但我現(xiàn)在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了,我賺了。”梁恒力說:“我從小不在父母身邊長大,在乳娘身邊或者育兒所生活多年,多年后終于實現(xiàn)乳山行,實現(xiàn)了到乳山探親的愿望。”
中秋節(jié)的聚會
目前,當年育兒所的乳娘和阿姨們大都已經(jīng)過世,家住我市黎明小區(qū)的王占梅曾是膠東育兒所的保育員,她自然而然成為大家心目中日思夜想的母親代表。今年中秋節(jié),王占梅和大家共聚一堂,聊往事、敘親情、吃月餅、唱兒歌,現(xiàn)場一派其樂融融,充滿了親情和感動。
王占梅已經(jīng)86歲,但耳聰目明,對育兒所的許多往事記憶猶新,并經(jīng)常做夢夢見當年育兒所的孩子們。愛利、小林、勝利、可平(音)、家明(音)等孩子的名字,王占梅至今張口就來。最常闖入王占梅夢鄉(xiāng)的是一個叫家明(音)的孩子,王占梅告訴記者,這個孩子體弱,是當時育兒所的重點照顧對象,多年來也最讓她牽掛,不知道孩子后來身體好些沒有。孩子的父母來接時,王占梅負責幫孩子收拾衣服行李,心里五味雜陳,一邊為孩子找到父母高興,一邊又為和孩子分開不知何日相見而難過。一晃幾十年,王占梅至今過著平淡的生活,好幾個當年育兒所的孩子都曾回來看望,和她一起回味戰(zhàn)爭年代物質清貧卻精神富足的歲月,她說:“比比那些犧牲了的烈士,我幸福多了……”
聚會現(xiàn)場選在東方大廈的中餐廳,桌上擺著鮮花,背后大屏幕上是花團錦簇的中秋字樣和月餅圖案,充滿了佳節(jié)團圓的喜慶祥和。王占梅一出現(xiàn)在餐廳門口,幾名老人紛紛站起來疾步過去相迎,一個個和王占梅緊緊擁抱、喜極而泣。頭發(fā)花白的母親和雙鬢染霜的兒女們親熱地圍坐一起,一如70年前,風華正茂的阿姨領著一群年幼的孩子講故事、做游戲。
司曉星拿出1000元現(xiàn)金和帶來的聊城特產阿膠給王占梅:“王阿姨,這是我的一點心意,我還記得您當時是育兒所最年輕的阿姨,謝謝您!”王占梅眼眶濕潤了,竭力推辭現(xiàn)金和禮品,她微笑著說:“你們能來乳山看看,我就很知足了,看著你們都過得好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梁恒力的家人端來一盤月餅放到王占梅面前,王占梅示意大家吃,宋玉芳馬上拿起一塊送到王占梅的嘴邊:“娘您先吃,尊老愛幼,這是咱育兒所的老規(guī)矩!”
聚會中,王占梅還和大家一起唱起當年育兒所的《搖籃曲》:弟弟疲倦了,眼睛笑,眼睛笑,要睡覺;媽媽坐在搖籃邊,把搖籃搖;我的小寶寶,安安穩(wěn)穩(wěn)來睡覺;今天睡得好,明天起得早;花園里面栽個大葡萄……席間,大家紛紛合影留念,并相互交換聯(lián)系方式和通訊地址,相約下次還在乳山相聚,還來看望母親。
宋玉芳之前曾兩度來過乳山,并參加過央視及我市電視臺紅色回憶相關節(jié)目錄制。這次聚會,她把節(jié)目錄制的光盤每個人送了一份,希望大家?guī)Щ厝ズ煤帽4?并留給子孫后代,讓乳山和乳娘的大愛精神永遠流傳下去。
永遠的懷念
種下長青樹。巍巍大乳山,像慈祥的母親,張開懷抱迎接歸來的孩子。9月23日,6位老人來到大乳山腳下,手持鐵锨、水桶親自刨坑、正苗、培土、澆水,栽下一棵棵小柏樹,也栽下了母愛長青母恩長存的美好祈愿。司曉星還先后栽了兩棵樹,說另一棵是替弟弟司曉光所栽。老人們大都已年過七旬,植樹過程中卻努力身體力行,個個干得熱火朝天,甚至不舍得讓別人代勞,更不舍得休息一會兒。很快六七株小柏樹栽好了,在秋日暖陽的照耀下隨風舞動枝條,遠遠望去像一個個嗷嗷待哺的孩子,又像忠誠守衛(wèi)母親山的衛(wèi)兵。種完樹,老人們還為敬母林立下一塊標牌,并一起向標牌鞠躬致敬。李麗惠說:“這是一顆感恩的樹,以后我要帶著我的兒子孫子,年年來看它。”梁恒力由衷地講到:“這個母親林代表了我的三個媽媽,我親生的母親為了中國的解放,把我寄養(yǎng)在老百姓家里,我后面的兩個媽媽(乳娘)養(yǎng)育了我,她們把我培養(yǎng)長大成人,這個養(yǎng)育之恩是我一生都無法報答的。”宋玉芳表示待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,敬母林也將成為大乳山腳下一道美麗的風景,有機會她會帶親朋好友組團來旅游,向他們展示乳山的大好風光。臨走時,宋玉芳還反復叮囑景區(qū)工作人員幫忙勤澆水。
祭拜寄哀思。沿著崖子鎮(zhèn)東鳳凰崖村崎嶇的山間小路,幾位白發(fā)蒼蒼的老人手持花束翻上一座荒草萋萋的山坡,來到乳娘姜明真長眠的地方。作為一名普通的膠東婦女,姜明真在戰(zhàn)爭年代先后哺育了4名八路軍的孩子。1942年,26歲的姜明真領來了第一個孩子福星,孩子才剛滿8個月,姜明真給自己的孩子斷了奶,留出乳汁給小福星吃。這年冬天,日軍對馬石山革命根據(jù)地進行殘酷的“拉網(wǎng)”式大掃蕩,姜明真為了保護小福星,毅然把自己的孩子獨自留在了一個山洞里,在鬼子掃蕩的狂轟亂炸中,姜明真的孩子不幸夭折了。強忍著失去親生骨肉的悲痛,姜明真把所有母愛全部傾注在小福星身上,直到小福星三歲時由其親生父母領走。在這之后,姜明真又先后撫養(yǎng)了三名八路軍子女,自己的三個孩子卻因戰(zhàn)亂或貧病而先后夭折。在姜明真墓前,幾位老人鞠躬、獻花,將對自己乳娘的無限哀思化作對姜明真老人的深深敬仰。
看望乳娘后人。梁恒力終于回到了讓她魂牽夢繞的小山村—馮家鎮(zhèn)高家臺村,這是她四姐妹生長的地方,也是她們的父母戰(zhàn)斗過的地方。哺乳自己長大的乳娘李青芝已經(jīng)辭世,當年一起玩耍的乳娘的孩子們也已白發(fā)蒼蒼,坐上記憶中的大土炕,不變的還是那份一奶同胞的思念與牽掛。在一座老房子門前,梁恒力駐足良久,感慨萬千:“這個房子我生下來就住在這兒,我姐姐和妹妹也在這出生,李青芝媽媽全家人都在這里住過,當時這房子這么小?怎么住得了這么多人,乳娘一家奉獻了所有……”梁恒力告訴記者,自己姐姐在5個月大的時候得了天花,當時乳娘的孩子也得天花,結果姐姐后來活了下來,乳娘的孩子去世了,自己姐妹們一直對乳娘感激不盡。據(jù)乳娘李青芝的孫子高玉良回憶,當時乳娘就說,咱自己的孩子多,死幾個也沒事,要保住人家革命的后代。很難想象,在民族大義面前,一個母親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,需要怎樣的心胸和氣度,又吞下了多少淚水和苦水?為了表示對乳娘一家的感懷之情,梁恒力為乳娘一家?guī)チ硕Y品和慰問金,并邀請全家人到市區(qū)聚餐,相約經(jīng)常走動,一生一世做親人。(孔俊娟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