抗日烽火中的膠東育兒所
抗日戰爭時期,隨著革命隊伍不斷壯大,許多黨、政、軍干部結婚生子。孩子年幼,環境惡劣。在這樣的艱苦環境下,1941年冬,膠東行署和膠東婦聯聯合在榮成縣創辦了膠東醫院育兒所,主要收養無法隨軍的干部子女及烈士遺孤。1942年5月,因形勢逐漸惡化,育兒所由榮成縣溝曹家村轉移到牟??h境內的東鳳凰崖村。7月該所改名為膠東育兒所,9月又遷至田家村。當時膠東育兒所的主要任務是在周邊村莊為那些孩子尋找乳娘。
有條不紊的工作機制
迫于日軍的大規模“掃蕩”,育兒所在管理體制上采取村民分散收養的方式應對險惡的形勢。東鳳凰崖村處于乳山、牟平、海陽三地交界處,是日軍統治的邊緣地帶,地理位置相對安全,群眾基礎良好,成為八路軍子女寄居的主要村莊之一。育兒所的主要工作就是選擇可靠的不脫產的乳娘。在當時的情況下,這是一項特殊的工作,帶孩子不但要吃苦,而且要擔風險。育兒所的工作人員遵照上級黨組織的指示,積極與周圍村的黨組織和婦救會聯系,在不長的時間里,就選擇了一批乳娘,經體檢合格后,開始奶養孩子。這些乳娘,有的是即將給自己孩子斷奶的婦女,有的是不幸夭折了吃奶孩子的婦女,還有正是哺乳期的婦女。在當時,為了隱蔽,孩子是隨乳娘分散在各村居住的,稱乳娘是“媽媽”。乳娘與育兒所的聯系,主要依靠育兒所的工作人員到各村直接與乳娘聯系。
隨著孩子的增多,到1944年,育兒所的管理工作分為總務、醫務和巡視三個組??倓战M負責生活供應。當時環境雖惡劣,但黨組織和政府還每月按孩子年齡的大小發給細糧22斤、20斤、18斤,每年按春、冬兩季把布和棉花發給乳娘,為孩子做衣服。前方部隊從敵人手中繳獲到的戰利品,凡是育兒所能用得著的,黨組織和政府都想辦法及時送到育兒所,再由總務組分發給孩子。醫務組的同志經常深入到乳娘家,為孩子和乳娘檢查身體,向乳娘宣傳衛生常識,以預防各種疾病。盡管當時育兒所的孩子分散在50多個村莊,有的還相隔100多里,但為了孩子們的健康成長,育兒所嚴格規定每半月進行1次檢查,每次檢查都要直接檢查到每個孩子。育兒所在孩子們的生活衛生方面作了許多規定,要求每個乳娘做到:春秋季節每3天給孩子洗1次澡,夏天每天洗1次或數次,冬天7~10天洗1次;孩子的衣服平常3天洗1次,夏天1天洗1次,絕不允許讓孩子喝生水、吃冷飯。巡視組除了負責到各村巡視檢查乳娘帶孩子的情況外,主要是做好調查、聘請新乳娘的工作。就是在這種情況下,育兒所的工作人員把育兒所管理得有條不紊。
在當時的戰爭環境里,為了保證孩子們的安全,育兒所的保密工作抓得相當嚴格。所內孩子父母的姓名不允許告訴乳娘等任何人??倓战M人員和醫生們分工責任的孩子所住的村莊及農戶名字等信息,要全靠腦子記下來,不準寫在紙上,以防路上被捕而暴露了孩子的情況。日寇掃蕩期間,育兒所的辦公場所經常轉移,每次轉移,都要銷毀所有帶文字的資料,以確保育兒所機構和所有孩子的安全。
勝似生母的眾多乳娘
最值得人們敬慕的是那些至今無法統計出具體數字、有著金子般可貴心靈的不脫產乳娘們。是她們用甘甜的乳汁哺育著孩子,用生命和鮮血保護著孩子們的健康成長。1942年11月,日本侵略軍在馬石山一帶制造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慘案,當時,膠東育兒所的30多個孩子被包圍在馬石山一帶,育兒所的全體工作人員和乳娘們表示寧肯犧牲自己,也要保住孩子。在反“掃蕩”中,乳娘宮元花同育兒所的工作人員李玉華一起,抱著剛滿周歲的福永在鳳凰崖一帶的山上與敵周旋。夜里,宮元花把孩子包在自己的棉衣里,讓孩子的臉緊貼著自己的胸口,與李玉華對面而坐,兩人的手都插在對方的胳肢窩里,共同用身體溫暖著孩子,從白天堅持到黑夜,從黑夜熬到天明,直到鬼子撤離,才和孩子回到田家村。在1944年“六一”兒童節紀念大會上,宮元花和李玉華被授予“育兒模范”的光榮稱號。
那年9月,東鳳凰崖村姜明真的孩子剛滿八個月,為了哺育育兒所的孩子,姜明真毅然給自己的孩子提前斷了奶,從育兒所接過剛滿兩個月的福星。不久日軍“掃蕩”時,她和婆婆帶著福星和自己的孩子藏在山上。兩個孩子,只要喂一個,另一個見了就要哭鬧,為了避免哭鬧暴露目標,她先讓婆婆照顧著福星,卻把自己僅10個月的孩子抱在另一個山洞里,當她剛剛返回福星和婆婆藏身的山洞時,敵人就開始轟炸,她緊緊把福星摟在懷里,在敵機轟炸的間隙,她清楚地聽到自己孩子的哭聲,婆婆硬要出去看看,為了福星,她忍痛勸阻婆婆。婆婆只好噙著眼淚咬牙堅持著,福星安然地躺在姜明真的懷里。鬼子撤走后,她和婆婆扒開洞抱出自己的孩子一看,孩子的手腳因在洞里爬來爬去,被石頭磨得鮮血淋漓,嘴上沾滿了泥土和鮮血,嗓子哭啞了,肚子脹得像小鼓,回家不幾天就夭折了。母親失掉了自己的心頭肉,其心情是可以想象的,可姜明真強忍無限的悲痛,告誡自己,為了福星,決不能倒下去。從此,她把母愛全部傾注在福星身上,把福星喂養到3歲,讓其父母領走了。在那幾年里,姜明珍先后收養了4個八路軍子女,他們都好好的,而她自己的6個孩子當中,因為戰亂、饑荒和疏于照顧,先后夭折了4個。
同年初冬的一天夜里,東鳳凰崖村的肖國英,守著大女兒躺在炕上。二女兒不久前夭折,她正在被窩里暗自垂淚。這時,有人輕輕地叩打家門。她驚慌地叫起大女兒楊德香,剛想把她給藏起來。村治保主任楊錫斌和婦女主任矯鳳珍在門外開口了,后面還有一個女人懷里抱著一個孩子。進了屋,把孩子放在炕上一看,這是一個剛剛出生12天的小男孩。肖國英知道這是隊伍上的孩子,得安插在她的家里,由她來當奶娘。孩子名字叫遠落,遠落剛送來時瘦弱不堪,老是拉肚子。為了治好遠落的病,肖國英三天兩頭跑到育兒所去找醫生拿藥。為了讓遠落吃上充足的奶水,大冬天,她讓丈夫到河里砸冰窟撈鯽魚,熬成湯喝。伺候好遠落對于肖國英來說并不是什么太難的事,最讓肖國英害怕的是日本鬼子多次來掃蕩。在躲逃中,她那3歲的女兒嚇得大哭不止。她怕暴露目標,就把自己女兒扔在草垛里,任她在那里哭鬧,自己卻帶著遠落躲在山坳里。幾天幾夜,不知道女兒的下落,她的心像被揪去一般。平日里,做針線活的時候,她把遠落放在懷里;上山干活的時候,弄在背上背著,一刻也不敢撒手,生怕他有個閃失。1948年,膠東全境解放,部分孩子要回到自己的父母身邊。落遠的親生父母也來接孩子,為了怕肖國英傷心,村干部故意把她騙出去?;氐郊?她發現孩子被接走了,號啕大哭,茶飯不思,大病一場。
同時被包圍在馬石山上的奶娘佟玉英,她抱著軍人的孩子王文勝躲進深山。寒冬的山里,寒氣襲人,天空還飄著雪花。王文勝凍得發抖,哇哇啼哭,嚇得佟玉英趕緊把自己的上衣大襟解開,把王文勝揣進懷里,用自己的體溫暖和孩子。暴露目標可不得了,那是全村人的生命。山上,有多的像螞蟻一樣的鬼子在搜山;頭上有多架飛機在空襲。王永勝暖和了,停止了哭泣。而她自己的兒女在風雪中凍得瑟瑟發抖,手腳都凍麻了。她低聲呵斥女兒別哭,自己何嘗不是在忍受著呼呼的北風針扎似的痛呀。
東鳳凰崖村乳娘初連英,1942年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,小的孩子正是需要奶水的時候,她聽到有些八路軍女同志為了早日返回前線,把吃奶的孩子送到育兒所的消息后,主動到育兒所抱回個叫愛國的孩子奶養。大家擔心她自己的孩子太小,斷不了奶。初連英表示:“愛國的父母為了咱們老百姓過上好日子,舍得扔下親骨肉,我為她們帶帶孩子,自己的孩子吃點苦算什么?”在當時,把心血全部傾注給孩子的何止是育兒所的工作人員和乳娘,即使那些年邁的老人也在盡著自己的一點力。東鳳凰崖村乳娘沙春梅抱回育兒所3個月大的小春蓮奶養,年邁的婆婆為了讓兒媳專心帶好孩子,她起早貪黑把家務活全攬下了。春蓮5歲時,前方的父母把她接走了,全家人吃不好、睡不香,做夢也和小春蓮在一起,婆婆也因想念春蓮哭成了耳聾病。
然而,大部分乳娘沒有留下姓名。
至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時,所內兒童已由初時的2人增加到220人。1946年2月,根據膠東行政主任公署指示,該所一部分幼兒隨公署機關轉移至萊陽境地,一部分幼兒依然分居在田家及附近各村。當年秋天,國民黨軍隊進攻山東,膠東西部形勢日趨緊張,去萊陽部分幼兒又重新返回田家村。
由地下活動轉為公開辦所
1948年春,育兒所由田家村遷至離乳山城區較近的騰甲莊村,分散在各村的兒童集中居住,此時所內還有兒童300余人。膠東育兒所的地方挺大的,是大地主的房子,有四五十間屋子。前排是臨街房屋,有十幾間,有3個大門;中間有三四排房子組成院落,院內有滑梯、大木馬等兒童玩具,院子東面有一棟二層樓,所里物資都放在那兒;后面也是一大排房子,再后面是個花園。當時所里的孩子,小的有幾個月,大的有八九歲。幾個月的孩子有專人負責照顧,小的孩子喝奶粉,大的孩子主要吃饅頭、米飯;工作人員也在育兒所吃住,主要吃饅頭和餅子。小的孩子隨保育員睡,大一點的孩子睡在木床上,床上鋪著毯子,有專人護理。育兒所里有專人為孩子做飯,有專人為孩子洗衣服、縫衣服。
育兒所有了集中育養條件,開始公開招收保育員。姜淑珍老家是萊陽市院上鎮七岌村,那年春天有兩個20多歲的女同志到該村招人,說是到膠東育兒所看小孩,按月發工資。父母非常支持她到外地工作,就與鄰村另一名女青年報名。她們4個人用了兩天一宿的時間,從萊陽步行到乳山騰甲莊村的膠東育兒所。當時育兒所的所長是個女同志,叫劉志剛,年齡接近50歲;事務長是個男同志,姓梁,30歲左右,經常趕馬車為所里買菜。姜淑珍的主要工作是照顧那些會走的孩子,給他們吃的、喝的,幫他們整理衛生,陪他們在院子里面玩。
1952年7月,膠東育兒所由乳山縣人民政府接管。在10年的時間內,因戰亂統計資料散失,住所孩子的數量未留下準確記錄,但許多親歷者說,育兒所撫養的八路軍指戰員及地方干部的后代共1000多名,有300多位乳山母親哺育過膠東育兒所的孩子。
20世紀80年代,在縣婦聯工作的譚波同志,曾采訪過一些膠東育兒所在世的工作人員和乳娘,搶救性整理出了一批翔實的資料。乳山的乳娘們無私的母愛,印證了人民與人民軍隊的血肉聯系,免除了前線將士的后顧之憂。(辛戈)
